口述核史⑦ | 97歲離休干部白音:他從戰火中走來,為核奉獻一生
發布時間:2024-12-16 信息來源:
【口述核史-離休干部訪談】
核工業廣大離休干部親歷了中華民族迎來從站起來、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。他們在核工業的創建、改革和發展過程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,是中國核事業發展的奠基者、核工業發展的開拓者和核工業精神的書寫者,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。目前,核工業健在的離休干部平均年齡達94歲。
在即將迎來核工業創建70周年之際,按照集團公司“整體?協同”年工作部署,集團公司社會事務部聯合黨群工作部、二二一局、宣傳文化中心,組織開展離休干部口述核史活動,采訪了參加過核工業創建、改革、發展歷程中各領域的離休干部典型代表,探尋老一輩核工業人不為人知的感人事跡和光輝歷史,搶救保護核工業重大事件史料,傳承核工業精神,賡續紅色基因,汲取奮進力量。
7月盛夏,京城一隅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,斑駁地灑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臉上。97歲高齡的他帶著祥和的笑意,明亮的雙眼似乎能穿透漫長歲月。在溫聲細語的講述中,他的一生如電影畫面徐徐展開:烽火連天的革命歲月里,他拿起槍與敵人殊死戰斗;和平發展的建設時期,他為核工業的人才事業四處奔走;從內蒙古到東北,從北京到上海、江蘇、四川及至全國各地……他以一顆赤誠無畏的真心,在中國核工業近70年恢弘壯麗的發展歷程上留下了獨屬于他蒼勁有力的一筆。
他,叫白音。
從草原到戰場
熾熱的革命生涯
1927年,白音出生于內蒙古一個普通的蒙古族家庭,自幼勤學好問,成績優異。1946年,當全國上下處于解放戰爭的烽火之中時,正在內蒙自治學院學習的年輕白音毅然決然投身革命,加入了烏蘭司令率領的土默特旗蒙民11支隊,與國民黨軍隊展開戰斗。那時的他,懷揣著滿腔熱血,誓要為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貢獻一份力量。
“烏蘭是鼎鼎有名的‘雙槍英雄’,在她的帶領下,我們前往朝陽北票、錦州西部的地區開辟工作,與國民黨軍隊展開了艱難的拉鋸戰。”白音回憶道,“戰斗很艱苦,我們面對的不僅是國民黨軍隊,還有地方武裝以及土匪的襲擊,幾乎每天都要轉移,最多的時候一天就要奔走上百公里,北票縣幾乎所有的村子我們都去過。”
在激烈的戰斗之余,白音還負責動員青年當兵、組織擔架隊支援前線,并陸續參加了攻打北票、錦州等重要戰役。
回想起當時的場景,老人感慨頗深。“我們每天就是把被子一捆一背,隨時做好行動的準備。雖然吃穿都沒有著落,但老百姓很照顧我們,大家也都一心戰斗,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。”
就這樣,啃著咸菜疙瘩,喝著高粱稀粥,扛大槍、拿小槍輾轉在戰斗一線的白音,在194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,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黨員。歷經艱難困苦的戰爭歲月,他深刻體會到了和平與解放的來之不易,愈發堅定了為國為民盡忠效力的決心。
1949年,白音擔任北票團縣委副書記,一年多之后,又來到了當時的熱河省省會承德,擔任熱河省的團省委部長,這一干就是三年。
命運的齒輪,不經意間開始悄然轉動。
由于工作出色、表現優異,年僅26歲的白音作為熱河省的代表出席了1953年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。不久后,白音被調至團中央,年輕的他正準備在團中央展開拳腳大干一場。一天,一紙調令:二機部正在籌備,急需人才!于是他義無反顧,在1956年7月19日——一個炎熱的夏日,來到建筑技術局報到,投入二機部的籌備工作,負責干部及人員的選拔和調配。
那個從草原和戰火中走來的熱血青年,從此刻開始,將命運和中國核工業緊密連接,直到今天。
夜以繼日
為核工業發展打好人才基石
那時的中國一窮二白,剛剛起步的中國核工業,每向前邁進一步都充滿了未知與挑戰。
核工業從誕生之初便是科技和人才密集的戰略產業,人才對于中國核工業發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人才選拔工作始終是關系核工業發展的頭等大事。
1957年至1958年間,白音前往上海和南京,開始了接收大學生的工作。“人才遴選的工作意義重大。當地黨委得知二機部是要搞原子能,都非常支持,安排我們住進國際飯店以及科學院招待所。”白音回憶道,“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很少很少,但大家都充滿激情,一心一意只想建設祖國。”
從上海、南京、成都、重慶,再到北京,從南京大學、中國科學技術大學、成都大學、電子科技大學,再到清華大學、北京大學、北京師范大學……白音帶領組員輾轉各地,在各大高校的檔案室里沒日沒夜查閱檔案、篩選人才。
“為核工業選人很不容易,既要專業對口、成績優異,也要考慮政治背景和個人意愿。有的學校不讓我們看檔案,希望我們照單全收,那肯定不行。有時還會出現多個單位同時選定一個人的情況,要多方溝通。”白音說,“每一個合適的學生都要全力爭取,必要的時候甚至會層層上報,人才太重要了。”
高標準、嚴要求、咬定青山不放松!從1957年到1965年的8年間,在白音及其組員的辛勤工作下,來自全國各地的上萬名青年人才一點點匯入到中國核工業的建設中,一支充滿青春活力的高水平核工業人才隊伍逐漸成型。“到最后,我們跟清華、北大的老師和輔導員們都打成一片了。從這兩所高校里,也走出了很多優秀的核工業人。”白音自豪地告訴記者。
在二機部,白音還與錢三強、朱光亞等科學巨匠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歲月。盡管奮戰在不同的戰線上,但每個人都懷著為中國核工業殫精竭慮、鞠躬盡瘁的奮斗之心。
“錢三強從法國回來后,在401所擔任兼職所長,朱光亞擔任他的學術秘書,并兼任二室(中子物理研究室)的主任,兩個人都是研究核物理的,非常投緣。”白音非常感慨,“那時候許多干部和研究員的遴選都由錢三強來列出名單,我負責落實。他很了解國內這方面的情況,付出了大量的心血。”
但優秀人員的調配并不容易,跨地域、跨系統、甚至跨行業都是稀松平常的情況。“到處都需要人才,有的單位不想放人,但我們又著實需要,這種情況就會很棘手,有的時候甚至要上報到宋任窮部長那里,請他出面協調。”白音回憶道。
令白音印象最深刻的一次,是為了給221基地調來一位320廠的副總工程師。320廠位于江西省南昌市,曾制造出新中國第一架自制飛機初教五,在我國航空工業的發展中扮演了關鍵角色。
“當時,我去到他們南昌的廠子里,住了整整2個禮拜。那個廠子非常大,機器轟鳴,我在其中來回奔波,軟磨硬泡,多方溝通,甚至去找了江西的省委組織部,回來還向宋部長做了匯報。”白音頗具感慨,“我們是二機部,對方是三機部,大家都想要這個人,所以工作推進得很不容易,甚至在那里待的兩個禮拜,我連這位副總工程師的面都沒能見上。”
人才調配之難,由此可見一斑。但白音并不氣餒,仍全力以赴應對每一項任務。后來,經他之手,許多人陸陸續續被抽調去九所(現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)、221基地,參與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工作。“那些年很多干部、大學生,都是經我手調去了九院,包括鄧稼先、王淦昌、彭桓武、于敏這些大科學家……都是從401調去,給九院打基礎的。”白音努力回憶道。
“那時候,雖然條件十分艱苦,但大家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鉚足了勁兒——讓中國擁有自己的核武器,不再受他國欺侮。”回想起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激動時刻,90多歲的白老聲音洪亮、情緒高昂了起來,“爆炸的前一夜,我一晚上都沒睡覺,緊張地等待著羅布泊那邊的消息。終于、終于,等來了爆炸成功的喜訊,我們都非常激動!在我身邊的,遠在天邊的,每一名為原子彈成功研制默默奉獻的英雄,大家的奮斗終于有了回報!”
歲月如歌
于無聲處聽驚雷
中國核工業近70年自主創新、砥礪奮進的發展歷程,是集體智慧和力量的凝聚,是無數舍小家、為大家的奮斗者共同譜寫的壯闊史詩。鄧稼先、于敏、錢三強、朱光亞、王承書、彭桓武、何澤慧、黃勝年……一個個在共和國、在中國核工業歷史長河中閃閃發光的名字,在白音的生命中留下了耀眼又溫暖的印記。
“我與他們一起工作、一起吃飯、一起下班,大家互相都很熟悉。”白音回憶道,“當年在原子能院,都是吃大鍋飯。我們的早飯就是花2分錢,吃咸菜、饅頭和粥,午飯和晚飯就是白菜、土豆,搭配小米飯,后來條件好一點了,能吃上大米飯。偶爾吃一頓餃子,或者肉,那就是非常難得的高興事兒了!”
就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平凡歲月里,驚世奇跡在一點一滴中孕育而生,匯聚成時間長河中永不磨滅的璀璨星光。
時至今日,看到有關這些老一輩科學家的文章、報道,白音仍然會覺得心頭一暖,仔細閱讀。“他們在艱苦的環境下始終保持樂觀的心態,不圖名利,不求回報,一輩子簡單純粹,為核工業做出了了不起的貢獻。”
邊說著,白音的手指落在一篇二二一局相關的文章上,一段悠遠的回憶再度浮上心頭。“我親身參與了221廠的建立,也親眼見證了1987年221廠的撤銷。有很多人都是我做了相關工作,從原子能院抽調過去的,大家對221的感情都很深,非常不舍。一想起來當年熱火朝天搞建設、做研發的場面,心里就十分懷念。”老人輕輕摩挲著報紙,話語柔和又堅定。
美麗的金銀灘,承載了無數人的夢想與青春,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,只在親歷者的心中留下淡淡塵煙。
歲月無聲流逝。雖然已經退休了三十多年,但白音對核工業的熱愛與關注卻從未消減,《中國核工業報》《中國核工業》雜志仍然是他手邊的必備讀物。“華龍一號”、“玲龍一號”、人造太陽……老人對中國核工業的代表性成果如數家珍。
年輕時的他,在核工業留下了深刻的足跡——從研究所、廠區到礦山、地質隊,從繁華都市、偏遠鄉鎮到深山密林、荒野戈壁……這條蜿蜒堅定的足跡,綿延至今,化作熱切深情的守望,繼續無限延續。“咱們核工業從創立到現在,越來越強大,發展得越來越好。看到新時代的年輕人為祖國的核事業拼搏奮斗,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突破,我發自內心的高興。”
如今,白老的家仿佛一座微型的核工業歷史博物館,墻上掛著的老照片、桌上擺放的文創玩偶、沙發上疊摞的核工業報刊,無一不訴說著他一生的奮斗印記和他對祖國核事業的深切關懷。
“咱們的核工業一定會越來越強,這是我最大的心愿和期望。”白老微笑著說道,那笑容里包含著對過往經歷的自豪和對中國核工業發展的無限期許。
歲月不朽,是因為有人用青春和熱血鑄就了永恒。
電影《橫空出世》中,將軍馮石寫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:死亡之海得玉漿,天山為屏昆侖障。縱橫南北十萬里,敢問驚雷何日響。60年過去了,“驚雷”之聲依然能在今天讓全網沸騰。除了那些名字振聾發聵的大家,如白老一般在核工業各個戰線默默奉獻一生的人,他們在無聲處,依然守望著這份甘愿為之奮斗終身的事業。